满宠长叹一声,目光再度朝着江面的方向望去,徐徐说道:“黄仆射,你说陛下令你来我军中督管后勤,为何还要与你假节呢?”
“陛下此前给了陆逊特进、散骑常侍、光禄大夫的身份来督领水军,为何去年回洛阳的时候仍要给他假节呢?”
这……黄权深吸了一口气,不欲直接回答,只是说道:“十万大军出动,其责也重,或许以此故与我假节。”
满宠瞟了黄权一眼。
名为黄权、又做到尚书左仆射、成为陛下心腹,又如何会不明白皇权呢?假节钺、假节这些都是皇帝赐给臣子以代行皇帝权威的手段,那么问题就在这里。假设满宠一直都在,黄权又与满宠待在一处,有什么事情值得黄权在此代行皇帝权威呢?
答案非常明显,如果满宠死了,那黄权就可以代行皇帝权威,接管东路大军的指挥权。同样,陆逊也有假节在身,危难时候可以做同样的事情。
武帝当年与刘备相争汉中之时,主帅夏侯渊身死,众将推举张郃掌兵,就是此例。更何况这次是征伐蜀地,蜀地这个地方可邪性异常。
对于大魏群臣来说,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朝代就是后汉。他们思考许多现实和战略上的问题,往往都会拿后汉时期的人物和故事作为对照。
光武帝刘秀发兵征讨据在蜀地的公孙述,北路主将来歙被公孙述遣人刺杀而死,东路主将岑彭被公孙述同样刺杀而死,后来的主将吴汉在乱军之中堕马落水,若非侥幸或许也会战死……
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的普遍看法中,作为主将来征讨蜀地是一件不太吉利的事情。北路皇帝自为统帅,东路满宠担负起了这一责任,实际上满宠此番出兵是有马革裹尸的觉悟。
满宠长叹一声,徐徐说道:“黄仆射,你与陆伯言都有假节,若我有个三长两短,随时可以接替我继续攻蜀。而我也垂垂老矣,统领十万大军苦熬心血,我这个将到八旬之人不知还能撑住多久。”
“对于用兵,我与陆伯言是有分歧。他想要缓些攻、稳妥些,珍惜士卒性命。我想要急攻而快些,若早能攻过西陵、攻到白帝、攻到江州,就能早日入蜀将蜀国兵力吸引过来,陛下才能在北侧更从容的破关南下!”
“陆伯言如今是陆王,几十年来他的战绩在我之上,灭吴的功劳比我更大。但今日我是主将,是我满宠假节钺奉旨督十万大军西进,不容他不听我军令!”
“黄仆射。”满宠平静的对着黄权说道:“我以主帅之身,请你到陆逊船上亲自去一趟,将此话告知于他。他说要等风向,我就准他等十五日。若十五日后他再不攻,我将亲去他军中以假节钺之权解了他的统兵之职!”
“是。”黄权一脸严肃的应下:“满公且安心,我这就去陆王船上传话。”
满宠捋须颔首,眉眼却皱得更加利害了。
都是同僚,也并非仇敌,只是用兵的理念不同罢了。黄权来到陆逊军中,与陆逊促膝长谈了一个时辰后回返西陵城,陆逊表示了对满宠军令的遵从,也向满宠表示了歉意。
满宠十分坦然的收下黄权转告过来的歉意。
而另一边在江中楼船之上,王濬看着载着黄权的小舟登上江岸,面带担忧的向陆逊问道:
“殿下当真如方才所说那般,过了十五日后便一定要强攻?”
陆逊遥遥看着黄权等人登岸、骑马而后驰走,缓缓说道:“今日先这般说安安他的心,若十五日后风向还不对,我仍不强攻。”
王濬诧异道:“那满公若是对殿下不利,又当如何?”
陆逊扶着栏杆缓缓说道:“满宠心里有一杆秤,我心中也自有衡量的准则。”
“大魏造一艘船,要从豫州、扬州山中伐木,而后遣百姓服徭役运出山中,经水路运到巢湖之后再由将作监辛苦造成船只。船只耗费巨大,等待风向就可解决的事情,非要毁掉几十条船来填江?”
“就算朝廷有钱,可水军呢?满宠当真以为我部下的水军士卒如他步卒那般便宜?我从太和七年开始就在操练这些水军,至今也就四万精卒。陛下早就与我说过,将来大魏船队不仅限于江中行动,要到海上操舟行船,开拓大魏疆土,为大魏运来海外的铜铁金银,以及各类资财。”
“这些人就为了满宠怕死着急进攻,而就要扔几千上万进去?七、八、九月风向有利我的时候不多,但只要抓住一日就够了,他就真不能等么?改到不得不强攻的时候,我自然会攻!”
“他还能比我懂西陵??”
“他是主将不假,我尊重他的权威。可假节钺不比假节高贵,同样都是代行天子权威。除非陛下降旨,否则他罢不了我的职!”
说道这里,陆逊转身看向了王濬:“士治,这是在打西陵,你说陛下当真会罢我的职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