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先生捻须,目光望向窗外正在与同窗讨论一道赋税题的贾兰,低声道:
“兰哥儿于算学之天赋,实乃老夫生平罕见。其心算之捷,思路之清,于经济数目一道,仿佛生而知之。依老夫愚见,兰哥儿之才,恐怕不在八股制艺,而在……经济天下。”
“经济天下?”贾政一怔。
“正是。”古先生点头,“八股取士,固然是正途。然朝廷取士,亦非仅此一途。老夫观近年朝廷邸报,圣上似有整顿财政、清理积弊之意,曾数次下旨,令各地举荐精通算学、钱谷之才。
或许……不久将来,朝廷会重开‘明算’、‘明法’等特科,以取实务之才。
兰哥儿若沿此路精研下去,将来未必不能凭此等实学,直达天听,为朝廷效力,其前程,未必就比科举正途出身者差!存周公,或可留意此事啊!”
贾政闻言,心中剧震!
他以往只知贾兰读书用功,是个好苗子,却万没想到竟在算学上有如此惊人才华,更得到古先生这般高的评价!
“明算”特科?经济天下?
这完全超出了他对于孙辈“读书科举、光宗耀祖”的固有期望。
他怔忡半晌,才回过神来,对着程先生深深一揖:“多谢先生指点迷津!贾政……受教了!”
再次望向孙儿贾兰,那瘦弱却挺直的身影,在他眼中忽然变得不同起来。
或许,母亲坚持开设这技能班,其深意,远不止于让子弟们学些谋生技能那么简单……
而在律法班那边,宝玉也正与人争辩得面红耳赤。
今日程先生讲的是一个关于“亲亲相隐”与“大义灭亲”的经典案例,讨论在特定情况下,子女是否应该告发犯罪的父母。
大部分子弟都引经据典,支持“亲亲相隐”的伦理优先。
唯独宝玉,却站起来引用了《礼记》中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”和孟子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的观点,激烈地辩论道:
“若父母之罪,祸及乡里,危及社稷,为一己之私孝而置天下公义于不顾,岂非因小失大?法理之设,在于惩恶扬善,维护的是天下人之公义!岂能因私废公?”
他言辞犀利,引经据典,虽观点略显激进,却逻辑严密,将一众同窗驳得哑口无言。
程先生在一旁听着,虽未明确表态支持,眼中却流露出激赏之色。
他看得出,宝玉并非胡搅蛮缠,而是真正沉浸在了法理思辨的乐趣之中。
贾政远远听到宝玉的争论声,脚步顿了顿,最终却没有过去打扰,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又点了点头,心情复杂地转身离开了。
这个儿子,终究是走上了一条他从未预料到的路。
兰台新风,悄然吹拂。
在这看似沉郁的冬日里,贾府的下一代,正在以一种不同于祖辈的方式,悄然生长,积蓄着力量。
未来的种子,已在这变革的土壤中,悄然萌发新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