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憔悴吧,他知道。宁天微接过铜镜,没看自己,只把铜镜放在书案一旁。
书案上堆满卷宗,他把这段时日处理的各项事件都记录在册,资料已堆了厚厚一叠。
梅颉顺着他手上动作看过去,看见高高一摞资料旁边立着一只白瓷瓶,瓶里居然插着两株新开的茉莉。
“你喜欢茉莉?寒冬腊月,花高价买的?”梅颉意外,平日里看宁天微一向严肃沉闷,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。
宁天微果然回答:“隆冬时节不应该有茉莉,此花有违常理,我特意买来,想看看它究竟有什么问题。”
“你呀!心里怎么全是神神鬼鬼!”梅颉忍住想念叨他的心思,无奈一笑,“江南百姓钟情茉莉,这些年有花农搭建了土窑花棚,寒冬腊月也能种出茉莉。许多富家公子最爱在这种时候高价买花,专门送给心上人。”
“原来如此,江南风貌,是晚辈知之太少。”宁天微对这种做法不置可否。
“你当然不懂,你也学不来江南公子这般做派,再者,你也没有……”梅颉语气微顿,联想到过去一些细节,又试探着询问,“你有心上人吗?”
问完他自己都不信,这显然就是白问。他在皇都默默关注宁天微这么多年,除了鬼神之事和异瞳少女,这孩子破例费点心思的只有月蘅殿那位珑安公主,他拜托自己去给公主看过诊。
但珑安公主也不可能是他的心上人,否则他怎么可能利用天师职务之便,主张让珑安公主去西陵和亲?除非他脑子有毛病。
而且珑安公主月末就要启程去西陵,他还在江南稳坐如山,劝都劝不回去。
不是,肯定不是。梅颉在心里默默分析一通,认定宁天微完全没有这种心思。
“梅叔说笑了,晚辈没有心上人。这等风雅之事,我也不会。”宁天微答的果然如梅颉所想。
梅颉望向那两株茉莉,忽然生出点兴致,再试探道:“月蘅殿的小公主,月末就要离开南弋,你若是早些回皇都,说不定还能赶上送亲。你和她,不是关系尚可吗?”
“梅叔,珑安公主与我,并无特别的关系。”宁天微丝毫不接招,反倒找借口搪塞,“我头有些疼,今夜想早些休息。”
梅颉很把他的头疼当一回事,立刻伸手帮他把把脉,语重心长道:“你身子到底怎么回事?怎么会无缘无故折损成这幅样子?难道你也染了疫病?你不能再随意折腾,除非你不想活命。”
宁天微拱手送梅颉离开,梅颉走后,他擦掉额角一层薄汗,吹灭烛火,上床就寝。
暗夜之中,一缕香气幽幽扩散,浅淡缥缈,却挥之不去。
这两个月,他成日东奔西走,极少宿在房中,也是夜不能寐。
今夜,他仰卧床榻之上,大约是香气缭绕之故,不可避免地想起书案上那两株茉莉的样子。
纯白色小花,在绿叶之间像是点缀,散发出清幽香气,编造出遥远的梦境。
“天师,你见过茉莉吗?”幽暗地宫中,有人向他问起。
她的声音好轻,困在他和地宫浮雕之间,在狭小空间里徘徊,绕也绕不出去。
他听出这是小公主的声音。
“从前听闻,茉莉的寓意是,莫忘莫离。”
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,为何这个词如今再提,如此苦涩忧郁?
“茉莉长什么样?好看吗?”她继续问,不满足于他口头上的解释,“好抽象,茉莉到底长什么样?”
她忽然转身,背靠壁画,朝他伸出手来。
她的手在等他,他很确信。在梦中,他不愿让她的等待落空。
他想在她手心里画一朵小花,亲手告诉她茉莉长成什么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