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水镜比想象中厚得多,奚华感觉自己“走”了好长一段路,居然还没有到达所谓的幻境。
她尝试睁眼,没想到全无束缚,眼前见到一片流动的金光,看上去像是水波。
她疑惑自己为何还在水中,至此才发现身形都消解了,头发、面庞、胳膊、腰背、腿脚等等全都看不见摸不着了,她居然变成了水的一部分,这就是她的幻境?
腰不见了,系在腰间的储物袋自然也不见了,灵珠也不知道去了何处。着急也没有用,她得先弄清楚这是何地,然后想办法重新拥有实体,才能找回灵珠。
奚华在水中视野有限,除了金色水波,她什么也看不到。四野阒寂,她一丝声音也听不到,自己也发不出声音。
这里没有生命,世界仿佛还没有诞生。她睁眼和闭眼都没有区别,眼前景象一层不变,或者说,根本没有景象可言。
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,记忆和认知会慢慢消退。
起初她还记得自己是天玄宗的外门弟子,这里是她穿过水镜之后所陷入的幻境,她要攻克幻境,或者找到灵珠。她的玉镯忘在了宿月峰,宁师兄可能会找不到她,雪山也可能会想她,还有紫茶师姐,会不会问丁长老她到哪里去了。
渐渐的,现实中的人事都变得模糊,和眼前的水波一样朦胧。也许,根本没有“眼前”。她只是一滴水,“眼”又是何物?
她陷入了无止境的寻觅和等待,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,也不知道在等什么。一切活动都失去了意义,连同自己好像也不存在了。
直到某一日,她透过水波看见一抹纯白的衣角,在不远处飘动。从她的视角来看,那衣角也渡上了金色的光泽。
是有人来了,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活人,几乎都已忘记自己也是人了。
她想知道那人长什么样,但始终见不到那张脸,只能看见一抹小小的衣角。她想喊那个人走近一点,或者蹲下身让她看看,但她说不出话,失去了沟通和表达的能力。
她想听见那人说话,可对方偏不说话,静悄悄地走来,一言不发地待一会儿,然后静悄悄离开。
眼睁睁看衣角走远,她着急得要命,想跳出水面和它一起离开,但这片水域太平静,她连都跳都不起来,找不到任何着力点。
幸好过了一段时间,纯白的衣角又出现。她没有计时的手段,暂且就把这段时间当做一日。
每日,那个人都会来。每日,她都期待着衣角出现。唯有这种时刻,她才能确定世界不是一团死物,还有人与她一起存在。
每日,当那个人的衣角越走越远,消失不见,她的心就一点点下沉,失去活力,失去期待。然后她安慰自己:一滴水怎么会有心?任何情感都是多余。
日复一日,她完全忘记了幻境这回事,那一抹衣角成了她唯一的念想。
终于有一天,那个人在岸边蹲下,右手指尖轻轻拨了一下水面。
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手,这是男子的手。虽然她仍然没能见到他的脸,但从这只手来推测,他一定长得很好看。
趁他的手轻轻拨弄水面,她用尽全力游过去,终于碰到了他的指尖。
她兴奋得想叫出声,又激动得想流眼泪,这是这么久以来,除了水之外,她第一次触碰到别的东西。
他的肌肤和体温唤醒她的知觉,即使只有指尖那处小小的一片。
她大声呐喊想要多一点,一点声音也没喊出来,他却好似与她心有灵犀。他用手掌贴向水面,动作极尽温柔,像在抚摸一个人的脸。
她从指尖滑到他掌心,视线被完全隔绝,看不到他的脸。
这是她成为水滴之后最幸福的一天,她希望他可以留在岸边久一点。
但天不遂人愿。他起身,手心离开水面。她立刻跟上,变成他手上残留的小小水花。
可惜她贴不稳,不停地往下滑。
她还没有见到他长什么样,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还没告诉他她叫什么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