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公这才发现,开封府尹已经离殿了。
殿中只剩自己与皇帝,年轻的皇帝坐在御座后,身形清瘦面容威严,那番神色,当真是帝王之威,让他脊背上的汗水更多一重。
怎会有公主入局呢?
如今夷山尚未传来胜利的消息,汴京之事若被皇帝顺着公主的线查到鬼市……
李元微:“文公?文公?”
文公回神,以袖擦汗,苦笑掩饰:“老臣年纪大了,惭愧。”
李元微:“文公要保重身体。北周初建,朝里朝外,都离不开文公。莫要像清溪那样,不顾身体常日操劳,就此病倒……”
清溪,自然是张清溪,张家大郎张漠。张漠的身体状况,对外的说辞,一贯是劳累致病。
文公尴尬一笑。
他定定神,谈起皇帝方才的疑虑:“霍丘使臣一味拘于汴京,非长远之计。南周态度不明,为了不让南周和霍丘结盟,我等应早早定下大策,将公主嫁与霍丘王。”
他甚至为皇帝出主意:“官家若舍不得昭庆公主,可封一郡主做公主……”
隔着青铜花树灯,李元微盯着下方的文公,就好像盯着千千万万个藏于幕帷的朝中文臣们。
他手扣在御座龙首上,倏然出了层冷汗。他不能得罪这些人,他要靠这些人治理国家,不能让刚刚得到的胜利果实化为齑粉,让北周回到先前尸骨堆积的乱世。
他耐心地与这些朝臣周旋。
他不缺耐心。
他缺时间。
他脑海中,忽然出现张文澜说的“他快死了”。此话如重锤,在如此深夜朝他当头击来,击得李元微喉口腥甜,胸闷气短。
张文澜呢?他出城追拿贼人,寻找高家二娘子线索,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?
鸣呶呢?鸣呶从不是任性的小娘子,而今失踪三日,传不出只言片语的消息。
恶兽既来自蛮夷,也来自身侧。他们都在觊觎这个国家,觊觎这个皇位……李元微面上淡然,继续与文公寒暄,既是试探,也是拖延时间。
文公应对着皇帝,实则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出皇城,去对最近这一桩针对张文澜的计划做出新的调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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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幕黑到极致,开始一点点转明。
被围剿的鬼市中正进行的厮杀,正进入最无力的阶段。
昨日夜,赵舜带着大批江湖人,从城外赶回了鬼市。在那之前,鬼市只靠一个琴师支撑,赵舜回来后,容暮有了喘息的机会。
然而那些官兵,人数同样增多。
这一夜,鬼市被围的圈子越来越窄,不断往内圈缩。时间再推移下去,随着敌人加大兵马,鬼市很可能守不住。
天亮时,若再想不到解决法子,鬼市就保不住了。
鬼市的人们在巷中讨论:“张二郎在争家主的事上遭到鬼市暗算,张大人怎可能不恨我们?他就是看在坊主武功盖世的面子上,把坊主调走,要把我们一网打尽。”
鸣呶:“难道宝樱姐再不会回来了吗?这批兵马给不出通缉令,拿不出少尹令牌,很可能是栽赃陷害。人人都知道开封府有治安之责,而鬼市鱼龙混杂难以管教,他们就是要开封府失职。”
有人斜睨鸣呶:“小娘子,你到底和官府什么关系,这么帮着他们说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