皎月之下,他心痛欲绞,眼前发黑。但他一次次忍下身体不适,面色平静:“朕去幽州城,以天子之威,与诸军将士再守城一夜。”
金菩萨默然,幽州城是守不住了,但如果天子亲至,御于三军前,再坚持一夜,还是有机会的。
金菩萨道:“幽州城中,我等亦会助官家坚守。”
李元微本琢磨自己如何绕开围城的霍丘军,到达城门下,如何说服城中人。金菩萨这一句,让他意外抬头。
金菩萨摇头苦笑:“官家莫抱太多希望。我们‘十二夜’,与官府不合,此次北行,也是宝樱组织的……在下这里还好说些,毕竟在下原先就出身于朝廷。但是如今和将士
们守在幽州的,是秦观音,小十,小十一三位。
“小十与小十一是两个孩子,顶多做些机关帮城中将士守城,暂且不提。秦观音则恨朝廷入骨,她肯来守城,已大为不易。她若对官家出言冒犯,请官家莫治她的罪……”
李元微摇头叹息:“此时此刻,诸君皆是英豪,谈什么君臣之别,又守什么偏执私欲。
“诸君!我与尔等共进退,共守北境山河,绝不弃尔等!”
金菩萨没说话,他身后的几个江湖人嘶笑道:“官家,我们可听到了。不要让太原旧事重现,朝廷若是再弃我等,老子们拼上这条命,也要杀了你这条狗命!”
明月照地,诸君为国,各奔东西。
“……临乐对酒转无欢,揽形修发独长叹!”
《百年歌》第六段在汴京的宣德楼下起伏,时断时续。
鸣呶在容暮的相助下,在混乱中爬上宣德楼旁的鼓楼。她举鼓槌,用尽全力一击鼓面,更鼓轰烈的声音,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。
鸣呶向下望去,容暮与鬼市的江湖人们战于下方,禁卫军中与江湖人力博,观礼的百姓们哗然散开。下方中央只剩下了几个唱《百年歌》的人,宣德楼前的灯山灯瀑亮如白昼,照得宣德楼上的一众文臣面色铁青。
这些鬼市的蝼蚁敢来攻击朝廷人士,已经让人愤怒。
文如故在看到鸣呶爬上鼓楼时,脸如菜色。而紧接着,他们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糟糕的消息——“勤王兵马攻城!”
“一部分人甚至通过鬼市的地窟,已经混进了城。”
“……陈五郎已叛,亲自开城门,带着大军朝宣德楼杀来了。”
“这一切,都是昭庆公主指使的。”
宣德楼上众臣摇摇欲倒,轰烈鼓声响起时,文公不顾礼仪,扑在围栏上目眦欲裂:“殿下要枉杀汴京百姓吗?殿下此举宛如乡野村妇!”
“殿下不为百姓计,只为权势私心!”
“本公无错!错的是你们李氏为一己私欲挑起两国战火!”
鸣呶站在鼓楼上。
夜火寥寥照她秀丽眉眼,下方军民被鼓声所振,她扭头看文公。
文如故眼神如同要吃了她,放在往日,她多么害怕这个两朝元老,她深深记得治理国家需要靠这些文臣,他们李家入主汴京少不了这些百官。但是今夜、今夜——
鸣呶的眼睛中火焰如野草蔓蔓,她昂然看着这些人,高处大风吹得她纤纤身影欲飘,她却不再害怕了。
鸣呶:“乱臣贼子本当诛,我本不欲和你们辩驳什么,想将这些事留于皇兄,皇兄自会给天下一个交代。但是今夜听文公这一番话,我心难平!
“文公,你不过是畏战、惧战,我兄长与霍丘开战是为了驱逐蛮夷,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,这如果也叫‘权势私心’,那你囚我兄长、逼我南下和亲、追杀我等,又算什么呢?
“你言之必称家国,论事必谈天下,似乎鞠躬尽瘁皆为此国……那我问你,河东百姓不是大周国子民吗,河北百姓失了家图就是活该吗?你是汴京人士,你们文家势力在关中,只要关中不沦陷,你凭什么资格为河东河北人决定未来?
“或者,幽州一破,你大可和霍丘议和,将北境送给他们。但是我们失了的脊梁骨,一退再退,便再也抬不起来了。你说战事导致赋税加重,百姓苦矣。我亦承认,可我此番南下半年,我去了很多地方……我只知道,正是朝廷的懦弱,让天下子民对我们失去了信心;是前朝一败再败,失了骨气,导致半壁河山沦落他乡;是你们这些人四处挑拨,让江湖与我们离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