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面的小姑娘站起来,搓了搓两手的泥巴,直愣愣地看着张叔院门口,好像没听见他的问题。
因为天色不亮,她的眼睛黑漆漆的,脸又瘦小,这么看有点瘆人,张叔莫名地后背发凉,也朝着自家院子门口看去,木门栓的好好的,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早就熄了,在风里轻轻晃荡。
再回头,杜家那小女儿走近篱笆,踮着脚送过来一棵完整的桃树苗,枝条抽绿,嫩芽上还沾着露水,莫名地讨人喜欢。
小姑娘捧着树苗,说话慢吞吞地:“送给婶子,开花。”
原来刚才在菜园子里蹲着挖树苗啊。
张叔有点同情,但做出很高兴的样子接过桃树苗,“哎呦,这长得好,你婶子肯定喜欢。”
他不考虑为什么桃树苗会在菜园子里种着,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接过桃树苗的一瞬间,哭了一晚上的小儿子终于哭累了似的睡去,不再出声了,周围阴冷的感觉也散去不少。
恰巧杜家爹娘房里点了灯,他们要起来赶早出摊,去镇上卖豆腐。
杜家阿娘在屋里喊人:“果子,过来梳头了!”
小姑娘听见喊,还盯着张叔,跟他挥挥手:“阿娘喊了。”
说完也不等张叔反应,转身朝着院子里去,杜家阿娘开门,早知道女儿早起了一样,看她两手脏兮兮的,数落着给她擦洗了,再拿着木梳给她梳头,又急匆匆地去厨房烧水。
张叔站在篱笆边上,看着小姑娘坐着发了一会儿呆,像是才反应过来阿娘走开了,然后摸到自己的头发,不甚灵活地给自己编辫子,十个手指头要打架似的。
叹息一声,张叔提着树苗回屋,妻子放下终于熟睡的孩子,利落地梳头盘发,瞧见他提了棵树苗,还举着油灯,莫名其妙:“天亮了拿什么灯出去?回来还拿棵苗子?”
她一说,男人才反应过来天光已经大亮,举着桃树苗给妻子:“天亮得太快了,你瞧,果子送给你的。她一大早蹲菜园子里挖的,刚还被她娘数落了。”
妻子知道那个小姑娘,柔和了眉眼,接过树苗打量:“苗子好呢,果子也是个好孩子,真是造孽,怎么就吃药吃傻了呢?十六岁的大姑娘了,瞧着还没七岁的二丫脑子灵光。”
果子全名儿叫杜妙果,小时候瞧着冰雪聪明的,就是有时候说胡话,她阿娘怕孩子是有什么毛病,带着去医馆看病,吃了很多奇怪方子,终于把人真吃成了远近闻名的傻子。
张叔打个哈欠,穿好衣服,不好说人家爹娘得不是,只能附和地叹息一声:“可惜了。”
被张家夫妻俩同情的小傻子并不知情,坐在院中的丝瓜架子下编辫子,两边的麻花辫,一边整齐漂亮,一边歪歪斜斜狗啃了似的。
她头发很长,黑亮的辫子垂在身前都还能到腰,是以她自己动手的这边辫子一直编到了爹娘挑着豆腐出门,三姐妙杏起床。
杜妙杏比妹妹大一岁,长得并不如妹妹好看,脸色因为营养不良和长期劳作显得蜡黄,一块红色的胎记覆盖了她半个额头,加上杜家太穷,十七岁还在待字闺中。
看见妙果在丝瓜架子底下闷头编辫子,妙杏走过去一瞧,果然妹妹的手艺没有任何进步。
叹息一声,她温柔地给妹妹解开辫子重新编好,引导着妹妹开口说话:“今天起得好早,在菜地里找到什么了?”
家里房间不够,她们姐妹向来是睡在一间的,妙杏最清楚妹妹不睡懒觉,天天早起在菜园子里扒拉泥土。
为了给妹妹编辫子,妙杏蹲在她身前,妙果愣愣地看着屋檐下的蜘蛛网,听到她问话,视线才慢悠悠地落到妙杏的肩膀上,那里坐着两只灰褐色的小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