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。来参加一个学术辩论会,关于康德绝对命令在现代社会的适用性,要在慕尼黑待到暑假结束……其实主要是想离开柏林一段时间。”他嘴角撇了撇,介于自嘲和无奈之间的表情,“我父母希望我学机械工程,家族有些生意。但我……更喜欢哲学。他们不太高兴,所以这个暑假,我说要来慕尼黑‘研究巴伐利亚的工业发展’,实际上是来听辩论会和看戏的。”
家族生意,贵族姓氏,对哲学而非实用学科的偏好,与家庭期望的冲突。这些变量勾勒出一个初步画像: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但尚未完全摆脱家庭影响的年轻贵族。
“哲学的方法论对数学有帮助。”我说,“尤其是逻辑学和认识论。数学需要清晰的定义和严谨的推理,而哲学训练人检验前提、分析概念。”
“您对哲学有兴趣?”他向前倾身。
“作为工具。数学处理抽象结构,哲学审视这些结构的基础和边界。比如,非欧几何挑战了康德关于空间先天直观形式的论断,罗素的理发师悖论……这些交界地带最有意思。”
“没错!就是这些交界地带!我最近在读胡塞尔的《逻辑研究》,他试图为数学和逻辑建立现象学基础……当然,他的进路和弗雷格、罗素他们很不同……”
我们聊了二十分钟胡塞尔与弗雷格在“数”的概念上的分歧,聊了数学基础危机,聊了维也纳学派逻辑实证主义对形而上学的批判。
菲利克斯的知识储备扎实,思维敏捷,但不像尤尔根那样跳跃到需要伊丽莎白时刻校正的程度。他更倾向于在清晰的论证框架内展开讨论。
侍者来续杯时,菲利克斯看了眼怀表。
“啊,快十一点了。抱歉,我占用您太多时间了。”但语气里带着意犹未尽。
“没关系。辩论很有趣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:“诺伊曼小姐……露娜。我还会在慕尼黑待到八月底。如果您有时间,或许……我们可以再见面讨论?我住在我叔叔的空公寓里,就在英国花园附近,很安静,有很多书。或者我们可以去图书馆,或者别的咖啡馆……”
我观察着他。他的邀请基于学术共鸣,眼神清澈,这不同于莱因哈德那种带着猎艳目的的接近,也不同于海因茨那种师长般的欣赏。是像卢恩那样基于思想交流的连结请求。
并且,他是柏林大学哲学系学生,贵族背景,拥有独立住所和资源。这些变量在未来可能产生价值。
“我周日休息。”我说,“可以见面。”
他脸上绽开真诚的笑容:“太好了。那……下周日?还是这里?或者您指定地方。”
“这里可以。”
我们交换了地址,他给了我他叔叔公寓的,我给了我现在住处的。他在一张咖啡馆便签纸上写地址。
走出咖啡馆,慕尼黑的夜晚已经安静下来。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和偶尔驶过的电车。
“我送您回去?”菲利克斯问。
“不远,我可以自己走。”
“至少让我陪您走到大路上。”
我们没有再多谈哲学或数学,只是安静地走在石板路上。月光很好,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到了我住处所在的街角,我停下脚步。
“就到这里吧。谢谢,菲利克斯。”
“该谢谢您的是我。”他站在路灯下,金发在光晕中显得柔和,“今晚的交谈……是我来慕尼黑后最愉快的时光。那么,下周日见,露娜。”
他微微颔首,转身离开。步伐轻快,身影很快融入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