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海棠新刊》的筹办如同一缕春风,吹皱了大观园的一池春水,连带着园中众人的心绪也活泛起来。
黛玉埋首于《古今应对策》的宏愿,探春、宝钗忙于项目组与刊物的具体事务,湘云则摩拳擦掌准备在下一期诗社大展身手。
就连惜春,也因答应了为刊物绘制插画,而对园中景致多了几分写生的兴致。
而在这片日渐蓬勃的生机中,宝玉的变化,或许是最为悄然,却也最令人惊奇的。
自那日程先生在课间闲谈时,偶然将一桩前朝悬案当作奇闻轶事讲与宝玉听。
本意是换换脑子,却意外发现这位素日厌恶经济文章的宝二爷,竟听得两眼放光,不仅追问细节,还对案中人物的动机、证据的漏洞提出了几个极刁钻的问题。
角度之清奇,令这位饱读诗书、也曾阅览过不少刑名案卷的程先生都为之愕然。
程先生是何等样人?
见状便知此子于此道或有天分。
他本就不是那等迂腐夫子,又得贾母暗中嘱托,要因材施教,便索性调整了教学策略。
每日仍讲四书五经,但课业之余,便将历朝历代的奇案、卷宗,乃至邸报上一些公开的判例,精心挑选些情节曲折、法理人情交织的案例,当作“故事”细细讲给宝玉听。
这一下,可谓是投其所好。
宝玉对此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与专注。
他不再觉得读书是牢笼,反而每日盼着程先生讲“故事”。
从《折狱龟鉴》到《棠阴比事》,从情杀仇杀到户婚田土,那些错综复杂的人情纠葛与法理交锋,在他听来,竟比《会真记》、《牡丹亭》更富有人情味,比《南华经》更贴近现实的肌理。
他会为了一个被冤枉的囚犯扼腕叹息,会为了官吏的颟顸糊涂而愤愤不平,更会与程先生激烈辩论案中法理与人情的冲突。
“先生,此案证据虽全,但动机牵强,岂非为了结案而结案?”
宝玉蹙着眉,手指点着虚拟的案卷,“若依《礼记·王制》‘疑狱,泛与众共之’,是否更该详查?”
程先生捻须,眼中带着惊叹与激赏:“哦?那你以为,该如何详查?”
宝玉沉吟道:“那证物上的血迹,说是喷溅所致,但若细察方位、血量,或许另有隐情。还有那邻人的证词,前后略有矛盾,虽只是细微之处,但人命关天,岂能疏忽?”
他分析起来,条理清晰,竟隐隐有了几分刑名师爷抽丝剥茧的架势。
程先生心中震动,此子心思之缜密,联想之丰富,对细节的敏锐,实乃平生罕见。
他若肯将这份心思用在举业上……
罢了,人各有志,能在此道上有所建树,未尝不是一条路。
宝玉得了趣,不仅自己沉迷,去大观园中与姊妹们相聚时,也常将这些“故事”绘声绘色地讲给她们听。
这日午后,潇湘馆内暖意融融,黛玉、宝钗、探春、湘云几人正围坐着做针线、说话儿。
宝玉兴冲冲进来,便将程先生昨日所讲的一桩“换子疑云”案说了出来。
他口才本就好,又添油加醋,将那案中曲折、人物心理描绘得淋漓尽致。
“……那稳婆一口咬定未曾调换,苦主一家悲愤欲绝,几乎要将那收养孩子的富户打杀。
眼看就要酿成惨剧,此时,那新任的知县却细查户籍黄册,发现稳婆自家半年前恰好夭折了一个男婴,年月正好对得上!
再一追问,那稳婆见瞒不过,这才哭诉,是因自家孩儿夭亡,见那富户家孩子生得白胖可爱,一时鬼迷心窍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