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往后看,这一日最后还有一句:
[不知雪山近日表现如何,是否]
奚华望着“雪山”二字,视线被它锁定。
雪山,是一只猫吗?谁会给猫取这样的名字,好傻,不像是天师会做的事。若雪山真是一只猫,想必生得很好看,才能让他在百忙之中,专门在日志里提及。
是否什么?他没写完,这一日的记录到此为止。她突然好想把他抓到身边,当面问问,是否什么,他当时在想什么,为何又收笔不写?
奚华对着这短短一句话出神许久,回过神来再往后翻,翻到除夕那夜,指尖动作骤停。
天师在这一页画了一个人,奚华认得此人,是她自己。
她脑中一片空白,心口莫名绞痛,双手麻木地打开储物袋,取出随身携带的那张画纸,放到一旁对比。
谁都看得出来,这两幅画出自同一人笔下,也即南弋天师,也即天玄宗大师兄。
她与他是什么关系?是小公主和天师、小师妹和大师兄、碌碌无为的外门弟子和证道飞升的神君?还是别的?
为何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?她在他笔下眉目缱绻,脉脉含情,显然有特别的关系,可她为何想不起他的样子,也想不起他的声音?
奚华怔怔盯着那幅画,一字一句念出他写在画上的诗:“明、月、在、云、间,迢、迢、不、可、得。”[1]
明月在云间,迢迢不可得?
倘若他曾经把她当做明月,到头来亦是他抛弃了明月,还念什么明月不可得?
她又取出屏风的白绢,这一回依稀记起,白绢上曾画着同游湖上,舟中赏月,绢上也曾有一句诗,如今却了无痕迹。
奚华取出传音石想联系紫茶师姐,还没开口就放弃,没有用的,紫茶师姐、锦麟师兄,他们都站在大师兄那边,联合起来对她隐瞒了许多事情。
现在她什么也没有,只有手中这卷陈旧的日志,只有白瓷瓶里悄然绽放的茉莉。
许是受茉莉香气的影响,奚华久违地感受到浓烈的困意。她抱着那卷日志躺到床上,熟悉的花香编织出遥远的梦境。
“是不是太简陋了,公主会觉得委屈吗?抱歉。”有人在雨天贴着她的额头轻蹭,“下辈子吧,下辈子我和你再隆重一点。”
下辈子什么事需要隆重一点?奚华还没想明白,又听他说:“公主不论何时都很好看。那我呢?你觉得我好看吗?睁开眼睛看看我,好吗?”
她在梦境中睁眼,看见了身穿喜服的天师,也看见他清隽俊逸的脸。他一点儿也不丑,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。
但是他的眼睛,为何泪水涟涟?
“穿这么厚也觉得冷吗?下次是不是应该把嫁衣做得更厚一点?”
她知道了,这是她原本要去西陵和亲的那一天,被他从明辉殿当众抱回来。而天师还不知道,他此刻与她约定的下辈子、下一次,最后全都没有实现。
遗憾教人悲从中来,很自然地,她想亲亲他微红的眼角,想给他迟来的安慰。
然而他手中那支血淋淋的鹤簪被狠狠抛掷在地,梦境忽然切换。
“今生今世,永不再见。我们就此说定,绝不反悔,如何?”他温柔的言辞霎时间变得狠绝,这是生辰宴那夜,他在月蘅殿与她告别。
她躺在床上,看着他撩开床帏,无言地转身,本应什么也看不到了,梦中却见到后续发生的一切:他在跨出殿门那一刻掩唇咳嗽,鲜血从嘴角溢出,滴答滴答落在地面,所有动静都被喧嚣雨声完全掩盖。
当初她目不能视,没有识破他冷漠的假装。
现在,她见他单手扶住门框,俯身弯腰在原地站了很久,从松松垮垮的衣衫里取出眼熟的面纱,慢慢把唇角和下颌的血迹擦干。
她认得,那是她的面纱,在永昭坛祈雨那夜,被他扯掉的,后来他一直没有归还。